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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ony(雙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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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ony(雙更合一)

Peony 47

崔無恙被退學的消息在周一下午例行的學生大會上得到了證實。

不痛不癢的角色, 大多數人聽過且過,頂多茶餘飯後當作談資聊幾天,幾天後都逐漸淡忘, 各自回歸各自的生活。她的離開仿佛偌大的拼圖丟失了一塊微不足道的邊角, 畢竟在好學生的眼裏她構不成威脅,在或不在都沒差, 也擋不了自己的路, 好學生與差學生之間便是如此涇渭分明。而在老師的眼裏,少了個拖後腿的拖一本率的, 或許更會偷著樂吧。

總之, 崔無恙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沒幾個人會惦念。

覺得她不務正業, 覺得她和職高的太妹沒什麽不同, 覺得她留在崇中也是敗壞崇中的名聲。

宋驚晚去找過以前崔無恙的幾個跟班姐妹, 問她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不知道, 我們也很好奇。”她們依舊我行我素, 打著煙, “因為姓章的偷她耳釘?不至於吧,要教訓早就教訓了, 恙姐又不是小心眼、記仇的人, 不過再怎麽樣,都快畢業了, 就憋著嘛,等到了畢業什麽人收拾不了。我們也問過她, 她不肯說,只說自己不後悔這樣幹。”

“姓章的也是活該, 手腳不幹凈又謊話連篇,我早看她不順眼了, 不過恙姐這回是狠了......唉算了算了,都是自己的路。”

到底因為什麽。

許多事,宋驚晚不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因為往往藏的越深的秘密越具傷害,別人煞費苦心不令你知道就一定有他的苦衷,但關於這件事,冥冥之中,宋驚晚覺得和自己有所牽連。

她開始捋時間線,捋邏輯,從章螢發給她消息約她見面,告訴她有個大秘密開始,可是關於崔無恙的秘密為什麽要告訴我?如果打算以此要挾,也應該去找秘密的主人。

她想不出章螢即將告訴自己的會有多震撼,或許,應該找崔無恙。女孩去了鄉下,來到了那株新綠的槐樹邊,對面不遠即是崔無恙的家,走到門前,她聽見裏面傳出叫罵。

“說啊!你現在不說,等著你爸又拿著棍子打你才肯說嗎!”崔母破了嗓,“你知不知道自己給家裏招了多大的麻煩,被退學、那個女生的醫藥費還要我們家來出,我讓你去荔城上了兩年學,現在學費全用去打水漂了還要倒貼!崔無恙,你非要給我們惹禍是吧?”

“我被退學不是遂了你們的願麽。”

女孩面色平靜。

“這樣我就可以去打工了,你們更能吸我的血了。”

崔母氣結:“行......行,你去跟你爸說,你爸連賭債都還不起,還指望替你付醫藥費?”

“我沒要他付,自己會承擔。”

“狗日的,我就知道她是個會打架的賠錢貨。”崔父午覺剛醒,粗著嗓子,“有什麽樣的狗崽子就有什麽樣的娘!生個脾氣爆的賠錢貨還生個腦癱,我他媽踹死你這個......”

崔母慘叫一聲,冷汗漣漣地跪倒,崔無恙說:“我是什麽性格和我媽沒關系,性格不是打娘胎裏生下來就有的,與其怪我媽,不如多掂量掂量你自己,我的脾氣是跟誰學的,弟弟的腦癱到底是誰的基因問題,誰每天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都是他罪有應得!”

“賤人!!!”男人怒喝,抄起手邊的水壺。

他沒砸下去,後背猛地吃痛,水壺脫了手,呲牙咧嘴地瞪著身後突然出現的握著棍棒的少女,瞇了瞇眼,“你是......賠錢貨的朋友?”

崔無恙臉色驟變,但宋驚晚目光平平,“謝謝叔叔還記得我。有印象麽?小時候是我放了債主家的大黃狗讓它追了你兩裏地,叔叔你那時候真狼狽,怎麽不像對待妻兒一般的威風凜凜呢?被條狗攆得屁滾尿流,你也沒多少能耐。”

“出息啊,還會叫幫手了。”男人狠狠剜了兩個女生一眼,扶著腰站起,“我們的家事用不著你管。我是一家之主,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連家裏幾個婆娘都鎮不住我算什麽男人,啊?”

“連條狗都怕,慫到只敢對家裏的女人動手的又算什麽男人?庸庸碌碌、一事無成,整個家的收入都靠你老婆女兒撐起,再被你敗光,你連人都不算。”宋驚晚走過去拉住崔無恙的手,後者明顯的一僵,“以後崔無恙會自己生活,你們都別想繼續吸血了,她會走出苦難,不會再被你們拽向陰暗,她的人生還有的是光明,有的是奇跡,而你,只是條愛賭、沒本事、純靠女人養你的蟲,永遠茍活下去吧。”

被戳到了痛點,崔父氣得牙齒咯咯響,卻無法反駁。他沒想到,自己會在個丫頭片子身上吃癟。

宋驚晚轉頭意欲帶崔無恙離開,看見她望向後面倏地擴大的瞳孔,而後,自己腦袋一暈。

再醒來,是傍晚。

鮮活的空氣湧入肺管,女孩悠悠張開眼,視線所及是廣袤無垠的夜空,繁星如流蘇。

她躺在草地,高高的小山坡,從前和崔無恙經常爬上來看星星。十年光陰轉瞬即逝,這片夜空、這塊草地也早與十年前大不相同,如今,她的發小仍抱膝坐在自己身邊,微風吹揚起少女的鬢發。

“我爸不甘心,用水壺偷襲了你,你暈過去了。”她說,“不過沒事,我把你背出來了。”

宋驚晚揉了揉腦袋坐起來,有些拘謹:“謝謝。”

“不該是你說。”

崔無恙摸了摸空空的耳垂,眼睛自始至終都不曾看向她,“我們之間,沒有那麽多謝謝和對不起。”

長久的無話。

“你和章螢......”

“我有話想對你......”

同時開口同時沈默,宋驚晚:“我沒事,你先說吧。”

她側頭,第一次將目光鄭重地落到宋驚晚身上,不知是否錯覺,她總覺得這目光隱含了些別的意味,多種情感覆雜的混糅在一起:“我做過的事、做過的決定從來都沒有後悔過,我知道你找我想問什麽,但我不能告訴你,宋驚晚,你就像學校裏的其他人一樣,他們怎麽遺忘我的你也怎麽遺忘掉我吧,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崔無恙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十一歲那年我們承諾過什麽!”

“忘了。”

她回答得很快,越顯得她其實壓根沒忘。

“你好好高考,好好過今年的生日,好好地.....看看我今年會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就這些,我的人生未來會是什麽樣我心裏有數,承你吉言,會光明、燦爛,但註定,我和你的人生是相反的。”

你要登頂,你要前途璀璨。

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沒了。

這是她離開前,留給宋驚晚的最後祝福。



回到學校的第二周,組織了高考體檢。

身高血壓視力聽力全部詳細檢查了個遍,從樓下的科室跑到樓上的科室,學生們樂此不疲,反正只要不是學習都開心都有意思。宋驚晚跟朋友們去交體檢表的時候剛好碰到諶降他們,兩個人擦肩而過,結果不約而同地去瞥對方的單子,你也抻脖子他也抻脖子,陳熠描述得可搞笑了,說你們連這都要比。

“沒比。”她咕噥。

“那你看到什麽了?”

看到——宋驚晚想了想,結論就是自己瞟得太快毛線也沒看到,只聽見諶降欠抽的哂笑,故意在她耳邊輕飄飄地報自己身高,“189.3。”還精確到小數點,他也就這個能碾壓她。

生理上的氣勢輸了,別的方面可不能輸。她回敬:“死竹竿。”

少年詫異挑眉,邊往前走,手指點了點腹肌的位置,意思是我算細狗?

要等到所有同學都體檢完才能包車走,宋驚晚無所事事,又不能玩手機,閑得坐在大廳長椅編頭發,其餘先好的同學要麽在附近遛彎要麽在聊天。她去了趟廁所,出來剛好碰見葉哲霖進去上廁所,諶降在外面等他,她撂兩人一眼,裝作沒看見地走開,被諶降喊住:“有個玩具你玩不玩?”

“當我三歲小孩?”

“比編頭發有趣。”

“......躲哪兒監視我呢。”

“你玩不了手機又無聊的時候,除了愛編頭發就是琢磨手相,兩年同桌不是白當的。”

行,還真是。“在哪兒玩。”

諶降帶她去了醫院頂樓,那裏有一處設計的類似燈塔的閣樓,他們爬上去,宋驚晚發出靈魂吐槽:“得幸虧我不恐高,我說你怎麽老愛帶人去天臺頂樓?”

“站得高才能望得遠,看到的東西越多心境就會越廣闊,壓力煙消雲散。”他說,遞給女孩吹泡泡機。

她欲言又止、再言再止,最後什麽話也沒說,默默接過。

泡泡機是電動的,按下開關便會從豬鼻子裏發射出許許多多七彩的泡泡,乘風奔向雲端,幼稚是幼稚,不過畫面莫名唯美,宋驚晚註視著泡泡在陽光下遠去、消散。

她看著看著入了神,心也寧靜,瞳孔裏僅僅倒映出碧洗的天幕和絹白白雲,腦內的憂思雜念被頃刻洗滌過般。直到男生的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宋驚晚深吸口氣,瞳孔聚焦。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她說:“你想考哪所大學?或者說,你爸爸媽媽想讓你考哪所大學?”

“景大。”

他微後仰,枕頭,不假思索。

“我爸媽隨我喜好,他們沒有特別想讓我考的。”

“但我不知道自己想考哪所大學。”宋驚晚說:“我這個人好像沒有目標,一直以來,媽媽讓我去做什麽我就去做什麽,她讓我學理我就學理,讓我考第一我就考第一,讓我讀景大我就將景大作為我的高考目標,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想考景大,其實川大和夏大也不是不行,我好像沒有必要非得是景大。”

“芝芝說以後想學廣告,陳熠想去學中醫,但我好像也沒有自己喜歡的專業,也許高考結束,媽媽讓我報哪個我就報哪個了吧,前十八年,我好像一直都在為她活著,為她的榮譽和面子拼命,為她誇下的海口和大話買單。其實我好像....也沒這麽厲害,總是關鍵時刻掉鏈子,她讓我拿的金獎、拿的全年段第一名我總是拿不到,可我已經很努力了,她總好像看不見。”

聯想到前幾次周測中,宋驚晚的各科成績其實都在不正常地波動,盡管別人仍未發覺,因為她還是原先的名次,但諶降早已有所感知,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覺察出的,只稍稍揣摩了下她的成績表,大概是同桌久了之後才鍛煉出來的僅對她的雷達反應。

“你知道我為什麽想考景大嗎?”他忽然問。

宋驚晚搖頭。

“高考結束再告訴你,”少年賣起關子,“你現在只要知道,我想考並不是因為它的環境多優美、基礎條件多好、師資力量多雄厚,我只是因為一個人。關於我的夢想和目標,從來都沒有站在多麽偉大的高度,比如為了父母親為了全社會之類,它只是為了我自己,我的目標甚至也沒有很波瀾壯闊,它特別庸俗,你可以理解成——賺了五毛錢為了買根冰棍,因為我喜歡。”

因為一個人所以想考景大?

有的人為了更好的前途,有的人為了畢業更高的薪水,但諶降只是為了一個人?

誰啊。

“還有你說的自己好像沒這麽厲害......”諶降用超級機車的聲線,“拜托,你超厲害的好不好。”

他清嗓恢覆原來聲音:“當然,我覺得你大概率不會信我說的,因為我們彼此針鋒相對。你覺得自己的成績比我優秀,我也覺得我比你厲害,單從學習,你是我為數不多希望徹底打敗的對手,我希望我們能一直決鬥到高考結束,我想看看在最終的排名裏到底誰勝誰負,所以你千萬不能中途退出。”

是的,她從來不後悔在高一的某場考試排名後,自己和諶降杠上。

作為對手他值得尊敬。

作為年少的心動他值得被喜歡。

眼眶微酸,宋驚晚眨了眨。“你還挺......有道德,如果是我我才不會誇你,我一定會說‘你超遜的’,然後看著你自我否定下去,贏了以後騎在你頭上狠狠笑話你!”

未了,女孩別扭地補了一句:“不過,我承認,你有的時候挺靠譜的,情緒穩定、內核強大,現在挺多女生喜歡這樣的......羨慕你以後女朋友......”

怪了,諶降貌似在憋笑,姑且認為他是在為自己難得誇他而沾沾自喜吧,但男生問:“你說羨慕誰?”

宋驚晚說不出口了。

“羨慕鬼頭!”

她別過臉裝啞巴,東想西想,沒聽見諶降緊接其後的喃語:“別罵自己。”

估摸時間差不多了,宋驚晚打算叫他下去,未曾想諶降突然腦子抽筋,要跟她打個賭,賭誰會是高考狀元。

“賭贏了什麽獎勵?”

“滿足對方一個願望,無條件答應。”

“這麽狠?什麽願望都行?你跪下喊我爸爸。”

“........宋驚晚你正常點。”

她正色:“好吧好吧,有點吸引我,但是,萬一你的願望很刁鉆,我實現不了呢?”

“不會。”

那一秒,顱內電光火石,某兩根線似乎總算搭到了一起,連結通路,宋驚晚沒先說同意不同意,盯著他。

“我怎麽覺得——我們的願望會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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